2007年3月12日 星期一

傲劍江湖之靈魂人物-展顥

【原創】《把酒》人物點評


作者:阿華





(一)天生我才,棄如芻狗,時不予我,為之奈何。以展顥絕世才情,如恰逢亂世,登高一呼應者眾,逐鹿中原,大好河山盡收囊中也非難事;如得遇明主,金戈鐵馬,馳騁沙場,上報君王下撫黎民,了卻平生志,也不枉負此生。他時運不濟,攤上的是最糟糕的一種組合——昏聵無 能之 君主和氣數未盡的王朝,一面“冤死你沒商量”,一面“造反無理”。自古討伐都講究名正言順,師出有名是替天行道,解救百姓于水火中,不然就是篡位奪權,人人得而誅之。這種思想源遠流長,常見於戲文,累牘於史冊,已經是天經地義,亙古不變的真理。即使如岳飛,也只得甘心受戮,死後被供上神龕,萬民敬仰這一條光明出路,如是不服,想要起兵造反,莫說皇帝不同意,天下百姓也萬萬不答應的。



從這個角度講,《把酒》雖是戲說,也有極其傳統的一面,完全符合主流價值觀念的標準:展顥先接三道秘旨而被迫屠村,後在府邸不躲不藏等待兵部和三司會審,希望皇帝醒悟悔過,這份“愚忠”真可比得岳飛的接十二道金牌而退兵,死牢中尚且不許兒子岳雲有不敬之言。要不是皇帝竟拿展家全族性命來掩飾罪行,以平天下口舌,恐怕他是甘心作替罪羊,為自己屠村舉動贖罪。



其次,展顥走上造反的路,也缺乏自我覺悟。面對眾兄弟的捨命相救,他百感交集,就是沒有想到要去造反。如果沒有死牢相托,他更會選擇逃亡流浪,浪跡天涯,或者潛入皇宮,手刃敵人,求個痛快了斷。這條復仇之路是生死兄弟替他選擇的,直到他走出牢房,被陽光刺痛了眼睛,作出劫持長皇孫的決定,這才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反叛的道路。要強調的是,眾人說服他造反的理由是為天下蒼生,推翻無道昏君,而後展顥向火蓮、方旭再三告誡、重申也是這番大義。



等到苦心籌畫了二十年,為趙家村一百多條人命,展氏一族四百餘口,出生入死的兄弟們,還有洪災瘟疫中千萬冤魂討得公道,求個河清海晏,豐衣足食、路不拾遺的太平盛世,萬事俱備,舉事在即—─始作俑者的老皇帝死了,新帝繼位,親賢臣、遠小人,勵精圖治,勤政愛民,是個曠 古明 君。多年的努力和堅持突然失去了倫理和道義上的支持,如今僅存的生死兄弟反對他,唯一的兒子怒斥他,最親最近的人都不答應了。才與陳方割袍斷義,方旭就在以死相逼,他悲涼大笑“好,好,連你也反對我”,那刻的心境只怕比當年死牢裏眾叛親離時還要悲戚絕望吧。故事演繹到這步,展顥如何能不死。雖然結局很是悲涼,然而畢竟中規中矩,得到最廣泛意義的認同,方旭和方子庵認同,包拯和仁宗認同,連方離也認同,火蓮心甘情願陪他上路,也默認這份無奈(雖然眾人從心底並不願意展顥自裁)。但我還是不願認同,如斯大丈夫,即使是悲劇英雄,編劇就不能給他一條生路麼,哀哉!



(二)展顥揀回受傷的小鳥,細心照料餵食,發現它已折翅膀難飛,毫不憐惜地碾為血水;他責令火蓮殺了毫無威脅的方離,胸口重創,務求一擊斃命,可方離擋在火蓮和方旭之間,挨上深深一槍時,他忍不住搖頭歎息,代為上藥,送回到京城郊區;他再三威逼火蓮殺了李承頌,不惜親自痛下殺手,然見得李承頌留給火蓮的長信,詞懇意切,含淚微笑的情愫躍然紙間,他閉上眼睛,從心底發出長長歎息。在邊城的時候,方旭托李柏調查,卻得到這樣的答案“這裏的人沒有說他不好”。行徑天差地別,善惡僅在一念之間。



佛祖講經,拈花而笑,眾佛不解,唯迦葉道:拈花暫態間,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!五道眾生,生靈芸芸,拈花而笑之間,不成佛便只得為魔麼?是因為三界皆苦,無可樂者麼,見性得道,凡人既可為佛,反之,佛祖也會墮落輪回?然而,如是我解,苦海慈航,普度眾生是慈悲,地獄未空,誓不成佛亦是憐憫,又何必執著於佛身還是魔相。當年洪水肆掠,餓殍滿地,哀鴻遍野,展顥領著無間道兄弟救濟災民,領到食物的眾人連連磕頭“菩薩,菩薩啊”,那個黑袍簡發、軒昂巍立的男子直如凜凜天神。最後,展顥一襲白衣,閒庭信步般邁步進了開封府大堂,寬袍大袖無風自動,飄逸灑脫,仍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,看得包拯和仁宗一時無語。這樣如玉清俊的男子,除了碧落黃泉,哪里還有淨土值得他棲身呢。



(三)同樣是展顥撫養長大的孩子,火蓮和冷清一般地冰冷陰鬱,桀驁孤僻,但行跡涇渭分明,差別有如天壤。火蓮善良惜生,小小年紀便懂得繞開蚯蚓而行,提及冷清,誰都記得他奪回娘親草鞋的兇猛樣子,兩處場景捏合在一起,編劇是否有意暗示,善惡取向乃人性之初,與生俱來,火蓮之所以成為火蓮,冷清之所以做成了冷清,天性使然。事實真的如此麼?冷清也曾是天真小兒郎,調皮地倒掛在樹枝上,搖啊蕩啊,似足了杜芙口中的蝙蝠。或許是那場洪災瘟疫改變了他,當我看到“血罰”時,恍然覺得事實也非如此。那場血罰,確是冷清自己選擇的,可做足了血罰卻是展顥,因為要做給方旭看,做大事者不能被寬厚敦良的性子處處絆住手腳。冷清之前功勳幾何,當下過失幾何都已不重要,展顥冷酷地看著他挨足了刀數,不許方旭出手阻攔。雖魯風等人面有不忍,誰都不敢壞了規矩,暗中給冷清醫藥,只得扔到郊外自生自滅。



雖然展顥教得冷清一身本事,旁門左道、下藥用毒方面的指點用心更甚,但就是沒有給過師徒情份,更不要說半點親情,跟隨十五年的冷清什麼也不是,什麼也不能,只是冰冷棋子,能用則用,當棄則棄。如此想來,我還是深信過去二十年裏,展顥還是愛過火蓮的,那點滴的疼惜,隱約的關愛使得他最終沒有在黑暗中沉淪,成為第二個冷清。



如果要透過長皇孫報復大宋王朝,那麼麻木無情、惟命是從的冷面殺手更為合適,對親手撫養的繈褓嬰兒,要泯滅天性中那點善良就如同掐滅螢火之光,易如反掌,那教育出來該是如冷清那樣的孩子,而不是今日之火蓮。展顥終究沒有往絕處扭曲火蓮的天性,那條小狗是火蓮野地撿回,還是陀叔特意尋來的?畢竟展顥答應養下來,在逃避追捕,奔走經營的路上都不曾責令扔掉這個累贅。平日督促火蓮學武習文,稍不盡人意,非打即罵,可遇到稍有發燒頭疼,他親自抓藥煎熬,可絕不能讓他就這麼輕易死了,要見得他服下,臉色轉好才安心。他在不自覺中笨拙地學做父親;秋娘說過希望兒子成為正直、善良的人,他比著秋娘的期盼在做眼前的一切。火蓮年齡稍長,他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起血色的大雨中如何失去了秋娘,死牢裏兄弟的拼死相救,教育火蓮什麼是天下為重。在恍惚之間,他會不會想,我的孩子要是出生到人世,現在也是這般站在我面前,在靜靜聽我說話吧。也許下一個轉念之間,他又驚醒到火蓮的血緣,冷漠把他推開。日子就在這樣慢慢流淌過著,在真實的痛苦和恍惚的解脫間流淌著。事到如此,精心佈局者也罷,無辜棋子也罷,早就都是局中之人。



當時方旭若是有興致坐下來喝茶,火蓮當真會去偷偷翻出父親的體己茶待客,我們小時候也曾熟練從書房、廚房等等角落翻出各色零食,臨了當然不忘記好好偽裝現場;至於火蓮孫猴子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,行事不依章法,先斬後奏,根本就是展顥放縱的結果,錢富等人見怪不怪,火蓮天經地義地跳脫在無間道紀律之外;至於設計迎娶方子庵的女兒,其實強塞過陌生女子,為了無間道大業,火蓮也必須娶了。婚姻本就常用作聯盟的手段,看錢富的表情,他也認為絕妙好棋。背負血海冤案的悲憤,行事好用非常手段恰到好處地遮蓋展顥對火蓮態度上的失控和異樣。這段父子感情,不論在火蓮心中,還是在眾人眼裏並不突兀和異常,直到方旭出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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包拯恨鐵不成鋼,苦口婆心地規勸和督促,恨不得比著方旭的模子,讓余火蓮重新回爐,鍛壓出方方正正、穩重得體的國之棟樑;同時,展顥冷眼相中方旭,欲付之大任,就是不滿意他渾身的酸氣和規矩,也在按著自己的行為標準,大刀闊斧,雷厲風行地改造方旭。



包拯言傳身教,耳提面命,雖然成效甚微,還也不至於無功可慰;展顥就更為受挫,方旭根本就是蒸不爛、煮不蔫、捶不扁、炒不爆的銅豌豆,《水滸》中林沖投奔王倫,按照規矩需取“頭命狀”,說白了就是殺個把人,才算真的入夥。對待這樣的世家子弟,要讓他死心塌地,最好的辦法就是手沾鮮血,再也回不了頭。方旭先假圖蒙混過關,暗助士兵逃生,後又提議停止鍛造兵器改鑄錢幣,他就是不肯汙了雙手,展顥怎麼看不穿其中玄機,不過既然所言尚有可取之處,也不往深處點破。但展顥行事之邪氣,不比包拯曉之以理,動之以情。為教會方旭斷情絕義,展顥把當年逼迫火蓮吃下狗肉的做法又如法施展,罰冷清在前,殺衙役在後,殺李柏的動機中何嘗沒有了斷方旭女兒情長羈絆的考慮呢。押解回京的路上,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同路人,轉眼成為冰冷屍體,“我不殺伯仁,伯仁卻因我而死”,心中滋味可想而知,方旭並不是火蓮,對展顥點滴好感瞬間化為烏有。即使包拯提醒當年血案或有隱情,展顥或者是被冤枉的,他並不情願去接受這種可能性。



展顥平生最恨滿口道德仁義。方旭一反聖人古訓“君子敏行訥言”,開口就像倒提起書袋子,道德文章一篇接一篇,滔滔不絕,不是展顥收留了落魄無路的朝廷要犯,反倒是像請來了誨人不倦的孔孟夫子,對著自己所作所為指指點點,大肆說教和指責。無間道上上下下,誰敢評說展顥的不是,當時火蓮為杜家滅門爭辯了幾句,他揚手就是一記耳光。對待方旭呢,這個年輕人緊追到樹林,口稱拜見宗主,卻明著嘲諷展顥如同見得不光的幽靈,他沒有生氣;在展氏秘塚,方旭屢屢先發制人,展顥一反平素的冷言寡語,辯個黑白曲直。字字句句牽扯都是各自傷心事,寥寥數語後,兩人緘默不語,氣息不勻,在半明半暗的洞穴中死死盯著對方眼睛,仿佛兩頭精疲力竭仍不肯休戰的野獸。展顥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,為何要和這個年輕人較上勁,還是在這塚穴之中,難道要把冤死的先人都吵醒,來聽聽這場和外人的無謂爭辯。可他就是不忍心責罰這個年輕人,屢次抓住方旭的衣襟,抵住他喉口,可還下不去重手。



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把方旭直接領進將軍府舊宅,又允許他心緒不好時躲在密窟中傷心,酒醉時扯住衣襟痛哭流涕。然而,這些莫名的行為又顯得那麼自然而然,只因為他很像當年那個展顥麼,如果自己的兒子如能活在人世,絕不會比方子庵的兒子差半分。念及於此,他不由低低叫了一句“秋娘”,辛酸苦楚中帶著幾分慰籍,強烈的情緒湧入冰冷空洞的胸腔,繼而充斥頭腦,眼睛也蒙上一層水霧,好像天寒地凍中猛然嗆下烈酒,胸口火辣辣的刺痛消失後是久違的溫暖和踏實。事後,展顥想來這大概就是父子天性,那種冥冥中的血緣皈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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舉事逼近,展顥一改往日冰冷陰鬱,代之勝券在握的興奮和狂熱,甚至渴望知道火蓮該如何痛楚絕望,會不會有甚於他當日。他變本加厲地勒索火蓮的情感,快意看著火蓮疑惑而悲傷的神情,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平息心頭日夜滋生的悲憤之情。二十年的痛苦糾纏和朝夕相對,到了最後,他忘記了仇人應該是當年的昏君,而不是血案之時還在繈褓中的嬰兒。如今,火蓮還清了所有強加於身的罪孽,割肉剔骨,報了養育之恩,散去三魂七魄,償了皇室罪孽,二度俯身而拜,狂奔而去。



二十年來,展顥寄生在對火蓮情感折磨和勒索之中,不願正視火蓮對自己的情感,也不願去探究內心究竟待火蓮如何。承認對仇人之子的憐愛,或接受他的反哺都是可恥的,意味著背叛和沉淪。每晚孤燈挑盡未成眠,往事如幻影重疊,歷歷在目。他可以放下個人恩怨,但不能背叛趙家村、展氏全族還有那些生死兄弟,出了天牢那天起,他就不是在為自己活著。前刻,他還慣性地拒絕去擁抱火蓮,此時眼前晃動儘是火蓮失望悵然的神情。自己內心究竟是待火蓮如何,他反復掂量,紛雜往事湧上心頭,感覺反而變得混沌模糊,端坐良久,復仇的快感沒有如約而止,孤獨的感覺卻逐步清晰,把周身從裏到外浸得冰涼,多少熱酒下懷都全然無濟。



火蓮奪了武狀元,他吩咐儘量少回總壇,以免節外生枝。過了幾日,自己先按捺不住,尋了個事由去了趟書寓。城中分舵盡數被毀,乍聞消息,他分寸大亂,胡亂踱了幾步“火蓮呢,怎麼不見他人影”。這是從火蓮尚在繈褓中落下的心病。從皇宮拼死搶出那個孩子時,他才剛剛足月,在多年戎馬生涯中磨礪出的鐵臂中輕如無物。展顥不曾為人父,實難相信新生嬰兒就這麼大小,啼哭聲也貓叫般微弱,仿佛一個嗚咽不繼就要哽死在繈褓,整個復仇大計竟然押在這麼粉團似的小東西身上,他覺得異常彷徨和驚恐。他不擔心敵強我弱,前路艱難,所恐懼的是天意弄人,如等不到真相大白的時候,這孩子就死了,那他該哪兒再去尋得一絲牽絆和希望,在漫漫孤獨的復仇之路走下去呢。二十年往事如指間沙紛紛而下,滑落無痕,最後抓住的竟然是無盡沉重的寂寞。僅僅少了一人,整個世界都變得空曠而冷清,竟會如此孤獨。他想,自己根本還是愛這個孩子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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